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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季

2020-12-4 15:12| 发布者: wasserbogen | 查看: 2217| 原文链接

【学生】

一夜大雨。早上,学校水漫金山了。

还在愚园路上时,白鸣就猜到了这件事。学校的地势比愚园路低,如果人行道已覆上了薄薄的一层水,那么校园的积水一定高过了脚踝。

校门口的大台阶上仍然有两排学生站岗执勤,检查校徽真的是雷打不动。白鸣看到同班的段于从马路另一个方向过来,胸口空荡荡什么也没有。走上台阶时他才好像发现自己身上少了点东西,踌躇了一下,便大模大样走进校门,和白鸣几乎肩并肩。执勤队有人出手拦他,但他忽然一扫往日的稳重乖巧,朝前一跳,就跳进了台阶下的水里。

这个举动没有让正直的执勤队为难,一名队员高兴地嚷了一句“我来”,也跟着跳了下去。两个男生,都半举着伞,趟着水朝教学大楼半跳半跑,你追我赶,刨开一道白花花的水线。这条路上还有很多同学,方才还在水中跋涉,现在纷纷驻足观看,哈哈大笑。段于一路跑过的地方,有人也开始踩水。白鸣想了想,从水里提起右脚,用力一踏,再一踢,大片水花欢乐地翻飞起来。

教学大楼的主入口就在不到二十米远处,照壁上有一整面大镜子,正冲着校门。镜子里,闹腾的一群人踩在四溅的水花中,好像在一条大河上跳集体舞。白鸣马上想到了前晚电视里播放的欧洲风光。学校就这么成了威尼斯!

直到校门口传来自行车铰链声,短暂的狂欢才自动终结。这铰链声是一道来自异时空的魔铃,因为只有老师才能把自行车停进校园。白鸣扭头一看,初三年级的语文老师华兰泳身披黄雨衣,推着车小心翼翼地挪下台阶,踮脚半伸进尚未平息的水波中。她抬起头,生气地说:“这是怎么回事?打仗哪?这里谁负责的?”

大家立刻转身,背朝她,伞在身后往下压,尽力遮住书包,闷头朝前走。人人都知道,只要走到照壁镜子那里,一转弯,就正式进了大楼,就安全了。

惹事的段于早已转过了弯,跑得没影了,华兰泳还在校门口光说不动地嚷嚷,这坚定了大家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决心。追段于的那执勤队员,感觉是个还拖着鼻涕的初二生,在镜子前打了退堂鼓掉头往回走。和高年级女生们擦肩而过时,他腼腆地吐吐舌头,笑了笑。

大楼底层当然也被淹了。底层一共六间教室,都属于白鸣所在的初三。这是条很暗的主走廊,教室都在右侧,左墙连着隔壁的大礼堂,所以只有一扇小门,走进去就是低矮的储藏兼油印间。主廊侧面还有两条支廊,都各有一座大楼梯和通往外面大操场的出口。离主入口比较近的第一条支廊里有初三的办公室和医务室,尽头是很大的一间女厕所;第二条支廊很短,除了男厕所外什么也没有。

平时这底层走廊里就一直绿荧荧的,墙壁用的是淡绿粉刷,下半部是深绿油漆涂出的一圈半人高的护墙。今天则整个好像《虎口脱险》里的巴黎地下水道,敞开的教室门把六股自然光线投进走廊里动荡不定的水面上,水面又把光线反射到天花板,整条走廊都在波光粼粼,还充满了一种夏末大雨后的特有潮气。白鸣噼里啪啦踩着水,走过油印间,看见管油印的校工正唉声叹气把大堆卷子朝架子上搬。这个校工大家平时叫她没头苍蝇,因为她总没头没脑到处钻。白鸣探头一看,发现堆在地上的密密麻麻满是字的新试卷都完全泡在了水里,马上乐坏了。

她走进教室,正好听见同桌安若语在跟别人说:“总务处后面就有很多木板!”

白鸣插嘴:“你要做船?”

安若语吓了一跳,回头见是白鸣,便笑道:“如果一个人坐在木板上,木板能支撑住吗?”

白鸣以有限的物理知识想了想,没想出所以然来。“中午去试试就知道了。”

同学们在水里等上课,叽叽喳喳说个没完。教室比校园高,所以水还没淹到课桌的下档。他们就脱了鞋,把脚都隔在下档上。脚下几厘米处就是看不见底的灰色水面,一阵阵朝上散发凉凉咸咸的气味。白鸣小时候去过金山游泳,那漫天漫眼的黄沙海,在日光猛照下仍然凉得沁人心脾,她曾凑近了闻海水,就是这种味道。在汪洋大海里上课是多么奇妙,又是威尼斯,又是巴黎下水道,不花一分钱就到了国外。

高高的讲台和课桌之间也隔着大水。今天老师肯定不能再像往常那样随心所欲地跑下来突击检查课本。上学九年来头一次,学生和老师之间有了一道天堑。而这道天堑是临时出现的,可遇不可求,简直带有魔幻色彩。

终于,远处传来了响亮的划水声。那方向来自第一条支廊,也就是办公室。很嘈杂,显然不止一个人。哗啦,哗啦,哗啦,缓慢的,一步一顿,越来越近。老师们来上课了。大家眼巴巴望着黑洞洞的教室外,想象老师们出现时的形象。是狼狈,还是潇洒?初三才刚开始,这亮相的瞬间肯定会在某种程度上影响到今后一整学年里大家对老师的尊敬和认可程度。

出现在教室门口的正是语文老师华兰泳。脱掉雨衣后,她穿的是一身一丝不苟的深灰色套裙,左胸还有一枚小小的镀金葡萄形别针,不过脚却光着,似乎趿着塑料拖鞋。这搭配显得有些好笑。日光灯照着青灰色的水波,从她的光脚踝处一圈圈荡开,但她好像仍站在平时的水门汀上一样,即使穿着拖鞋。先前在校门口推车时的愤怒和烦躁已经消失了,现在她既不狼狈也不潇洒,只是和以往一样严肃,椭圆形白色塑料框眼镜下,一双美目慢慢环视全教室,并不走进来。

大家不作声地等着。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说:“校长给我们安排了临时教室,在三楼的化学实验室。安若语,段于,你们俩来维持一下秩序。大家马上理书包,上楼。放好东西后就去洗脚。”

同学们顿时惋惜地大叹。可华兰泳的严厉目光制止了这种情绪的变本加厉。过了几秒钟,白鸣才开始关铅笔盒,整理书本。周围又是水声。但这次连水声都显得拖拖拉拉,带上了恋恋不舍。华兰泳笔挺地站在门口,一手扶着门框,一瞬不瞬地监视着学生们的搬迁,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就这样,初三六个班级都被转移到了楼上,分别安顿在三楼的实验室和四楼的电气教室。排队冲脚又花掉了一些时间,所以比平时几乎少上了一节课。这可算得上过节了。只是想象中的海上课堂情形当然没有出现,天堑也不存在了,整个上午,各老师从讲台上跑下来突击巡查的次数特别多,上课开小差被当场抓住的同学也特别多。学校同时还颁布了新规定:课间和午休期间都不许下到二楼以下。

午饭时,大家听到校园里有突突突的机器声。白鸣在窗口张望,看到楼下有人在用水泵抽水。她回头看看安若语。安若语耸耸肩,摊手道:“算啦。”

很多人来到窗口,怅然若失地看着下方的水面。雨早就停了,太阳也小小地露了头。十米之下的水面看起来就像原先的水泥地一样是铅灰凝固的,却清晰地反映着天上厚重的云团和刺眼的半拉太阳。

下午第二节课时,校园里的水退了。潮湿的地面深一滩,浅一滩,像张大花脸。

雨季也快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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