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雨花 说到读书,眼前就出现了故乡的那一个冬夜。天很 冷,屋檐下挂着冰凌,窗户上结满霜花,就连家中的水 缸中都浮了一层薄薄的冰。弟妹们已经睡去,母亲还在 灶间忙碌,父亲在昏暗的灯下,用钢版在刻写期末的考 卷,我裹着父亲的棉大衣,凑在灯光下,读着一本已经 残破的书。那是一本儿童读物,写一个城里的孩子到江 边的姥姥家度假时,如何和当地的孩子一起在岸边的芦 苇丛中捉鱼捉虾捉螃蟹的故事。那故事是那样吸引着我 ,读着读着,我仿佛也随着他们拎着罩子灯,穿行在夜 晚的芦苇丛中,以至忘记了寒冷。直到一阵香气飘进我 的鼻子,一抬头,在袅袅升腾的热气中,是一盘煎得黄 灿灿的还在滋滋作响的小圆饼,饼边放着一撮白糖。母 亲笑盈盈地对父亲和我说:“趁热吃吧,暖和暖和身子 。”小圆饼用糯米粉做成,外焦里嫩,蘸着白糖一起吃 ,绵软香甜。印象中,母亲从没有说过什么鼓励我读书 的话,但那晚上她的微笑和赞许的目光,使我觉得我和 父亲一样,也是在做着非常有意义的事情。 还是读书。这时我在复旦大学中文系上学,读书的 天地霍然大了起来。面对着图书馆林立的开放书架,一 抽屉一抽屉的图书索引,就像乍窜上天空的鸟儿,扑腾 着翅膀撒欢儿飞。入学没多久,便和睡我上铺的同学柯 儿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几乎每天我们都能发现自己 喜爱的作家和作品。我们为鲁迅、郁达夫、林语堂、周 作人、沈从文等人折服,又深深迷恋屠格涅夫、茨威格 、海明威、川端康成;我向她推荐史铁生的《遥远的清 平湾》,她建议我去看张洁的《方舟》;我们欣赏苏东 坡的旷达,喜欢李白的狂放,感动于李商隐的深情。像 大多数爱书人一样,我们不满足于借书来读,看到喜欢 的书,我们抑制不住地有占为己有的贪婪念头。但那时 我们却手头拮据。除非急用,我一般不向家中要钱,每 月靠助学金安排生活。柯儿的情形比我好些,但相对于 她的购书欲望来说,依然是杯水车薪。我们只能吃底菜 、吃腐乳,攒钱买书。记得有一次去南京路办事,路过 一家书店,俩人便不由自主的走了进去。那时正狂热地 崇拜鲁迅,刚好书店折价卖鲁迅的旧书,《且介亭杂文 》、《且介亭杂文末编》、《伪自由书》、《朝花夕拾 》、《南腔北调集》,我们各买了一套。等到走出书店 一算,两人剩下的钱加在一起才三毛。留下坐车钱,我 们用一毛钱买了一个面包子,一人一半,权当午餐。回 校时,赶上瓢泼夏雨,我们把书包紧紧地抱在杯里,唯 恐淋湿了包中的书。那时我们以为我们的理想、未来都 藏在那些书中。 岁月飘忽,不再是以读书为重的日子,读书成为奔 波忙碌生活中的一种奢侈。红尘滚滚,物欲横流,在这 人人都恨不得踩着风火轮追名逐利的年代,闲适自在地 毫无功利目的地读书,总有一点不务正业、游手好闲的 意味。但惟其如此,便有一种“偷得浮生半日闲”的美 妙快感。就像现在,在冬日的周末夜晚,忙完手头的一 切杂务,为自己泡上一杯清茶,读着《丰子恺自叙》, 跟随着这位艺术大师游走在他的童年、故乡,听他讲述 李叔同的故事,感受着他对佛性、童心的理解,为他欢 喜为他愁。只是不再相信黄庭坚的话:“人不读书,则 尘俗生其间,照镜则面目可憎,对人则语言无味。”把 买书的钱省下来购衣置化妆品,或许更能面目悦人;把 看书的时间用来说话,没准会练习得舌粲莲花。倒是以 为梁实秋的话有几分道理:“人生如博弈,全副精神去 应付,还未必能操胜算。如果沾染上书癖,势必呆头呆 脑,变成书呆,这样的人在人生的战场之上怎能不大败 亏输? ”梁实秋的话让人警醒啊! 只是该买的书还得买 ,该读的书还得读,毕竟真正让你喜欢的东西不多。不 管境遇如何变幻,只要还有书相伴,这样的人生便不算 太坏。 ( 作者单位:《中国妇女报》社) (《时代潮》1 9 9 7 年第6 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