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蛇传,是流传千年的民间故事. 讲述的是千年蛇精白素贞修炼为人形,来到人间,发生的曲折的故事,其中借伞,盗仙草,断桥,水漫金山,雷锋塔等片段,更是千百年来为世人津津乐道,耳熟能详. 在这个故事中,许宣就是个有着人性弱点的懦弱男子,白素贞是个为夫君不惜触犯天条的有情有义的女子,而法海代表的是秩序的力量,铁面无私,不近人情,为了白娘子在水漫金山中伤及的生灵,而将其镇压在雷锋塔下.
由李锐和蒋韵夫妇合著的,作为”重述神话”一部分的小说<<人间-重述白蛇传>>,重新叙述了这个故事,对传统的版本进行了改写甚至颠覆,赋予了剧中人物更多的人性,对人性美好和丑陋的一面做了更强烈的诠释, 更勇敢,更无畏,也更懦弱,更猥琐;更有情,更有义,也更残酷,更冷血;
一反法海铁面无私的形象,作者不惜笔墨描写了他的内心世界和成长道路. 作为一个职业捉妖人,他的师傅经常教导他的就是要超越自己心中的不忍,对妖魔要练就铁石心肠. 那么什么是妖魔,是那欺负百姓的衙内吗,是那鱼肉黎民的当道权臣吗,还是那酒池肉林的君王?不不不,他们都不是,那只是人间的罪恶.对人间万恶,我们只能”度”. 当师傅和那九尾狐斗得满身鲜血奄奄一息,法海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 在”人”和大罪恶面前,师傅的血是否流的值得?
白素贞依然是那个一心一意要做人的蛇. 只要她能修炼三千年,就能变成一个真正的人,可是她的修行止于第二千九百九十九年,只因她无法忽视洞外那声声惨烈的呼救声. 从一开始,她就注定要在人间失败,因为用了二千九百九十九年,她也没有练成人心的残忍.
也是有过甜蜜的时光,遇到许宣,她人间就算没有白来. 当确信怀上许宣的孩子,她欣喜若狂之后又惴惴不安,生怕生出一条蛇; 当她在小青的帮助下,产下孩子却不敢睁眼去看那初生的生灵. 她是多么爱她的丈夫,多么想成为一个人,过人的生活呀. 就是许宣在法海的怂恿下,拿来雄黄酒,在洗和饮两个选择中,她也毅然选择了饮. 因为洗就好似催眠,没有痛苦的现出原形;而饮有如刀割火燎,却有一两分胜算,好让自己有时间躲到蚊帐中去,不要吓着了那个男人.
为了躲避法海的追杀,一家人远走他乡,躲到偏僻乡下,以开药房,维持一份生计. 就是这样与世无争的生活中,也遭到了隔壁近邻的暗算,偷走了他们的配方,自己也卖驱蛇药来谋利. 那一年,山上的蛇遭了秧,被大规模的捕杀,蛇们来到白素贞面前:你,还是同类吗? 为什么你身上有同类的味道,却救治被蛇咬伤的人? 那一刻,白素贞失声痛哭,无言以对. 为了要做一个人,只有她自己知道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蛇终于报复了,蛇瘟开始了,没有蛇药再能灵验,瘟疫的传播速度惊人,十里八乡,哀声一片. 许家近邻的孩子也得上了,孩子的父亲,那个偷走蛇药配方的狡诘的乡里人,看出了白素贞的灵异,苦求她救命. 白娘子,那个终究没有修炼出残忍心肠的白娘子,用自己千年灵蛇的血,救了孩子. 消息传开,人们从四处赶来,举着火把,翻山越岭而来,围在许家门口,等一口白娘子的血. 白娘子,还有小青,指尖的鲜血如河流淌,送走一百人,又迎来一千人,送走一千人,又迎来一百人.当瘟疫终于退去,白娘子也像树叶一样倒下了.
法海,那个云游四方寻找妖魔的捉妖人,也被感染了蛇瘟,那一天,他倒在了那个小村庄的路口. 村人唤来了白娘子,已经救了几千几万人的白娘子,又一次用自己的血,救了自己的仇人.故事到了这里,终于要接近高潮,法海,小青,白娘子,许宣,在这个小小的碧桃村相遇了. 当村民们知道法海是个除妖人之后,纷纷来报,法师啊,那个女人是个妖孽啊,她居心险恶,令我们喝下她的脏血,不知道要使什么妖术. 法师啊,你要救我们啊. 已经喝下”妖血”保得性命的法海默然不语. 他看到了一个”善”的妖,他有没有修炼到已经除去心中最后一丝”不忍”?抑或是在狂热嗜血的群众面前,忍与不忍,他已无退路?
审判开始了,人们兴奋的围在神案四周,而屋内,法海毕竟没有铲草除根,他让许宣和儿子从后门逃往了山林,而从前门押出了青白二蛇. 在人群的最前方,是小青深爱过的一个男子,那人是个戏子,一个俊美的小生,在荒村野庙,和小青有过那销魂的良宵.当他染上瘟疫,是小青走了几百里山路,用自己的鲜血救回他的性命.小青走向她心中的亲人,得到的却是一把短剑,刺中她的胸膛. “妖孽,为何你要用你的蛇血来放盅害我!”用这一剑,他终于撇清了他自己,站到了杀气腾腾的人群中,站到了大多数这一边. 是白娘子窜出去,一口咬住那小生的脖子,要了这卑鄙猥琐的人的性命. 这个一心一意要做人的女子,终究还是用妖的办法,了断了人间的恩仇.
有多少人喝过她的血,就有多少人想要她的命. 在这一刻,法海明白了,白素贞又何尝不明白. 她捡起那把短剑,刺中自己的心脏. 最奇异的事情发生了,她死了,可是并没有变为一条白蛇,躺在那里的,还是那个美妇人. 原来,她的灵蛇的血,为了拯救世人,已经流完,她功亏一篑的修炼到了碧桃村终究因为她的善良得到了圆满—她已经是一个真正的人!
法海以正义之名,让白素贞走投无路,走上死路; 群众以正义之名,促成和目睹了一场杀戮. 法海可以向他的师傅和他神圣的除妖人的职业交代了,虽然他还需要继续修炼来去除不忍; 群众得到了娱乐和平衡,又可以回到他们猥琐平庸的生活中去. 可是喝人血却要人命,那真的是正义吗? 让罪恶在光天化日下发生,那是正义吗?那些肉身凡胎的人,可以堂而皇之的为恶;而只因白素贞是个妖,即便流尽鲜血,成为一个纯粹的人,却还是不能为世人所容,如果这是正义,这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正义?
李锐和蒋韵的这篇小说,读来一气呵成,却又无法不感到压抑.这篇小说赋予了这个传统神话传说全新的意义,赋予故事更丰富的情节,人物更多的人性.小说取名为人间,寓意深远. 表面当然说的是白素贞千年修炼来人间走一遭的故事,深一层,作者是否要引导我们思索,在人世间,到底什么是善,什么是恶? 或者说,善恶其实是受道德体系束缚的,而大善大恶是超越这种限制,存在于生命的本质之中,而不论这种生命的表现形态是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