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我的奶奶

fairyvoice

在我三岁，又或许是四岁的一个下午，奶奶给我买了一个玩具，那是装在一个透明塑料管子里的一些彩色的糖豆，在我之后的三十多年的生活里，有过无数个这样平常的下午，也出现过无数个这样平常的物件，都未曾像那个下午的彩色糖豆般留在我最遥远的记忆里。我那时只是像所有的孙子一样，看了看摆在摊子上的那个东西又看了看她，她也只是像所有的奶奶一样，掏出钱来，把那个东西递到我的手上。

习以为常的事情，就会以为会一直平常下去。我从小到大每年都会在奶奶家住一段时间，长则一两个月，短的也会有五七天，没见她生过病，即便在九十多岁的年纪遭遇了骨折、新冠也都恢复了过来，我认为她会一直这样健康下去，认为有她的日子会一直这般平常下去。现在回想起来，不知从哪一次开始，我从她那里离开时，她都会扶在门口久久的目送，直到看不见我，或许是从我毕业了不能在她那里度过整个寒暑假开始，或许从是意识到自己真的开始老去开始，又或许她从来总是这样的目送，只是我并未留心。她曾经多少次的目送我离去，现在她躺在灵柩里，闭着眼睛，换成我目送她离去，是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以前我离她再远，也觉得那么近，现在她在离我几米的地方，却是永隔的遥远。

奶奶是个对己对人都要求很高的人，甚至在我爸爸和叔叔伯伯都年过六旬时对他们还常有严厉和说一不二的时候，从小到大对我却都是温和和慈爱的，从没讲过大道理，我做过的一点点小事她却能记得很多年。三十多年前的一个暑假，她给我两块钱让我买个冷饮吃，我去买了二十根一毛钱的冰棍，连吃了四五天，她于是逢人就夸我会过日子，直到几年前还在说起。我多希望之后的我有过比二十根冰棍多一些作为，让她能更开心一点。奶奶去世时九十九岁了，经历那么多年岁，能在心中留下的，不论是命途的起落还是岁月的沉渣，一定都是些最弥足珍贵的东西，想到我和那二十根冰棍也是那珍贵的一部分，我便也能够释然。

直到现在，即便我出国之后很多年都不再抽烟了，我还能想起十八岁大一寒假去看她时，奶奶把抽剩的半根烟递给我的那个晚上。我向她要时，她并没有反对，只是跟我说尝尝就行了。每个孙子在奶奶心里都是独一无二的，同样，每个奶奶也都是独一无二的，我想这世界上并没有很多奶奶教会了孙子抽烟。我自打那以后每次都会带烟去看她，有我买给她的。她那里还有很多别的人给的烟，都是些好烟，但只有我知道她最喜欢抽什么烟。那是一种很细的薄荷味的叫爱喜的韩国烟，烟味儿很淡。即便是这个烟，她后来也只能抽一半把另一半给我，就像她慢慢的晚上要越睡越早一样，时间的力量缓慢而平静，却无法阻挡。奶奶抽烟总是在晚饭以后，我会陪她闲扯些有的没的，或是把烟接过来，看着她把电视上的台换来换去，告诉我放的什么她已经看不清了。

奶奶辛劳一辈子，将六个子女抚养成人又陪着孙子辈走到了不惑之年，奉献了一生却从未索求过什么。她从身体不适到离世，只有猝然的半天时间，没有痛苦的走是她的福气，却更是对子孙们的最后恩惠。如今奶奶走完了她的路，在我们每个人今后的路上，将不再有她的陪伴，这是她大概一辈子唯一一次麻烦我们的地方。似水流年才是生活的一切，其余都是片刻的欢娱和不幸，奶奶一生中经历过数次亲人离世的剧痛时刻，也一如我们正在经历的一样，终会绵延在长久的岁月中，成为永远的怀念。

爷爷走后，奶奶独自住在老房子里，直到几年前去敬老院。送走奶奶后，我和堂姐在老房子里盘桓很久，那里的一切都还是一样，熟悉的陈设，熟悉的气味，只是从今往后，那里将不会再有她的等候。我想她只是离开了这里，她在另外一个地方与我们在一起。

春山

泪目，您的文章让我想起去世多年的奶奶。愿老人家们安息。

gongxd

    楼主是幸福的（我的人生里从来没有爷爷奶奶的身影、羡慕楼主），楼主的奶奶是有福的……

laikai000

想起了我的姥姥奶奶

Dualis

想起我奶奶来了，年纪大了后期一直和我说以前孩子生太多了，把身体搞垮了。所以现在一直挺注意保养自己的。她生前早年儿女负担多，受公公的气，但是婆婆和老公都不错，晚年子女也都可以，就是身体不佳。祝她轮回去了更好的地方，或者有个更好的新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