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金融时报周末长篇报道：全球化能否在中美裂痕中幸存下来？ 华盛顿与北京之间的竞争让全球贸易面临巨大压力，但系统比许多人预期的更有韧性。 自冷战后的全球化时代开始以来，一连串的冲击不断引发其衰亡的暗淡预言。9/11事件，全球金融危机，新冠疫情封锁，俄罗斯入侵乌克兰，每一次都引发了担忧，认为全球贸易的车轮将被沙砾卡住。 然而，每次这些系统都得以存续甚至蓬勃发展，供应链继续环绕全球，数字技术则为新的全球化形式铺平了道路。 如今，全球贸易面临着最大的挑战： 美中之间的大国竞争。 2019年，前澳洲总理陆克文在一次演讲中阐述了两国经济联系减弱的风险。他表示，一个“完全脱钩的世界”将“削弱过去40年全球经济增长的假设，预示着东西方之间的铁幕回归。” 五年过去了，美中竞争确实对全球化构成了实质威胁。北京和华盛顿通过补贴，关税和出口管制来争夺关键矿产和技术优势，涉及从半导体，清洁能源和电信到电动汽车，人工智能和量子计算等领域。 新的经济民族主义 随着全球化的退却，英国《金融时报》调查了这个国家在经济中的更大干预时代的原因和影响。 第一部分：国家安全如何改变经济政策 第二部分：中国如何通过新途径进入西方市场 第三部分：全球化能在美中裂痕中幸存吗？ 世界贸易组织（WTO）总干事奥孔乔-伊韦阿拉（Ngozi Okonjo-Iweala）在7月说，“这些是全球贸易的动荡时期。在地缘政治紧张局势和气候危机的背景下，我们看到了保护主义的增加。” 她补充说，在多年来讨论脱钩之后，“贸易可能正开始沿着地缘政治线进行碎片化。” 美国的政策制定者现在感到越来越大的压力，要在经济上对中国保持强硬。 1999年至2001年任职的美国财政部长萨默斯（Larry Summers）表示，“在谈论对中国政策的那些人中，没有雄心的人愿意处于温和的半数。这创造了一个潜在非常危险的动态。” 全球经济的新裂痕正在出现，支撑全球贸易的网络，运送货物、商品和信息的网络，正变得越来越政治化。 然而，尽管存在这些政治压力，全球贸易迄今表现出惊人的韧性。一些研究强调，即便美国走向保护主义并与中国展开关税战，投资和贸易根本性断裂的证据仍然不明显。 在将国家分为以美国和中国为中心的两个地缘政治集团后，WTO经济学家估计，自俄罗斯入侵乌克兰以来，集团间的商品贸易仅增长了比集团内部少4.2%。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研究还发现，地缘政治集团之间的贸易和外国直接投资相对减少，但到目前为止差异相对较小。 瑞士国际管理发展学院（IMD）地缘政治和战略教授伊文尼特（Simon Evenett）说，“你对全球化的悲观程度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你看的是哪种指标”。全球商品贸易从新冠疫情的冲击中恢复了过来，跨境数据流和服务，尤其是数字化服务，表现良好。 这种韧性归功于两个因素： 跨国公司流动的适应性以及迄今为止保持中立的务实政府。尽管系统中不断出现地缘政治动荡，但一些国家，尤其是中等收入经济体，为防止进一步的不稳定提供了支持。 IMF研究总结说，“与冷战初期不同，一组不结盟的连接国正在迅速崛起，在集团之间架起桥梁。连接国的出现可能为全球贸易和经济活动带来了韧性。” 考虑到华盛顿与北京之间的紧张关系加剧，一个问题随之而来：这些大多数不结盟的国家还能够在中心支撑多久？ 目前，大国竞争正以较低层级的冲突形式在若干战略重要的领域展开。 一个长期的争夺战是5G移动技术，美国敦促盟友排除中国制造商华为以防潜在间谍活动，取得了不同程度的效果，澳洲和日本完全禁止华为。英国起初对华为持积极态度，后来也改变立场并随之效仿，但设置了到2027年的长期限，欧盟成员国和一些亚洲国家对其设备的接受程度不一。 电动汽车是另一个摩擦源。通过大规模补贴和关税，拜登政府试图打造一个基本独立的北美电动汽车市场。 上周，加拿大屈服于华盛顿的外交压力，宣布将对中国电动汽车实施100%的关税。 关键材料是第三个争夺领域。绿色转型引发了地缘政治争夺，包括稀土，锂和镍等资源。中国在这场战斗中是最具进取心和装备最好的。 例如，印尼是世界上最大的镍资源国。加拿大投资者是最早开采矿床的外国人，但中国具备大规模投资加工和精炼的能力，随后购买了成品。美国目前正在通过提供税收优惠来争取印尼镍的影响力，前提是中国公司不控制其生产。 北京还通过出口管制来巩固其地位，去年7月，中国宣布对用于半导体的稀有矿物镓和锗的销售进行限制，导致全球价格急剧上涨。 欧盟的手段比北京或华盛顿弱，但也与出口国签署了矿产供应协议，包括最近与塞尔维亚达成的协议。在锂生产国智利的情况下，布鲁塞尔通过调整贸易协议，以便部分金属可以廉价在国内销售，鼓励本地加工，从而赢得政府的好感。 但是，市场力量和务实政府仍是对抗碎片化的强大力量。 贸易大国在赌注上进行对冲，并按问题逐案做出决策。例如在电动汽车问题上，欧盟希望与中国制造商合作，而不是像美国那样将其排斥。欧盟对中国电动汽车的临时进口关税要低得多，并鼓励中国公司在欧洲设厂生产。 中等收入国家，巴西和土耳其，通常积极吸引中国的电动汽车投资。 最近，几个中等收入国家，印度，印尼和巴西，对中国的钢铁和纺织品等行业征收关税，同时仍与中国主导的供应链保持整合。虽然澳洲是美国在外交政策上的重要盟友，但在北京解除对其出口的限制后，已恢复对中国的煤炭销售。 至于关键矿产，永久垄断某种商品的供应很难，尤其是那些波动性很高的资源。全球对锂的争夺已导致供应增加，价格暴跌，并刺激了对替代钠离子电池的研究。 镍价也已暴跌，使得中国在印尼的活动不再那么关键。 Project Blue关键材料市场情报公司的总监贝德尔（Jack Bedder）指出，北京对镓的出口限制导致中国镓生产和越南出口迅速增加，表明中国生产商可能在规避管制。 贝德尔说，“在国家层面，他们可能对北京和华盛顿之间的地缘政治言论感兴趣。但在地方层面，他们更关心创造就业。” 市场力量的强大作用也抵制了供应链的分裂。货运公司Flexport的首席执行官彼得森（Ryan Petersen）表示，该行业正在学习如何适应地缘政治变化。 他说，“为可能发生的任何变化做好准备，比试图成为更好的政治预测者更有价值”。 像墨西哥和越南这样的国家已成为美国和中国之间的中介，可能会降低效率，但保持了供应路线的可行性。美国从中国的进口急剧下降，但从依赖中国制造的国家的进口却有所增加。 美国新安全中心智库的高级研究员基尔克里斯（Emily Kilcrease）说，“供应链将更加重复。但这可能意味着更多的竞争，所以可能是件好事。” 另一个美中紧张局势的领域是支撑全球经济的基础设施。 曾经相对中立的贸易和通信网络，海运航道，石油和天然气管道，海底数据电缆和卫星，已被卷入政治。 德意志银行的考克斯（Adrian Cox）说，“各国政府日益认识到安全范围从海底延伸到天空之巅。全球经济薄弱环节的基础设施通常是偏远的。跨境的，物理上脆弱的，难以进入和维修的，并且几乎没有监管或法律监督。” 海底和太空通信方面，各国政府越来越不愿依赖敌对的外国和不稳定的私人公司。 好的一面是，与重复的供应链一样，建设多个通信系统可以创造额外的容量和韧性。 海底光纤电缆充当了互联网的全球动脉。像花园软管一样粗细，目前全球共有400多个电缆系统，覆盖140万公里，大部分暴露在海床上。长期以来，人们一直担心电缆被黑客入侵或损坏。但当它们被船锚意外切断时，数据提供商能够通过数据包交换到其他路线维持服务。 地缘政治竞争带来的威胁更加根本。亨利克基金会智库的一份研究报告称，海底电缆景观正分裂为美国和中国的影响范围。 该报告的作者，新加坡国立大学商学院讲师卡普里（Alex Capri）说，“全球海底电缆网络的发展，是地缘政治必然性创造双重技术栈的一个例子”。 包括谷歌和微软在内的私人公司正在接管铺设和维护电缆的业务。但它们受到美国政府的巨大压力，不与中国公司，如以前属于华为的海洋网络技术公司（HMN Technologies）合作。 世界上最大的电缆项目之一是6亿美元的东南亚-中东-西欧6号电缆（Sea-Me-We 6）系统，从新加坡到法国，途经马来西亚，印度和巴基斯坦等国。在美国的巨大外交压力下，沿途国家选择了美国公司SubCom来建造这条电缆，而非中国的海洋网络技术公司。 中国两大电信集团，中国电信和中国移动，随后退出了该项目。 但海洋网络技术公司和其他中国合作伙伴正在沿着类似的路线建设一条竞争性的和平电缆（Peace Cable）系统，这意味着将会有两个通信链接，而不是一个。 卫星系统也正在被政治化和重复建设。几十年来，全球定位依赖美国的全球定位系统（GPS），但中国（北斗），欧盟（伽利略）和俄罗斯（格洛纳斯）现在都建有自己的系统，日本和印度也在建设覆盖其各自区域的系统。 印度项目是由于美国在1999年克什米尔的卡吉尔冲突期间拒绝向印度提供GPS服务而受到激励。 对于提供互联网连接的数据链卫星，政府不再希望如此依赖由马斯克运营的星链（Starlink）。 在美国，亚马逊正在建设一个名为Kuiper的巨型星座系统。 中国正在开发三个独立的系统：国家支持的千帆（Qianfan）系统的第一批卫星于8月发射。 安利分析公司（Analysys Mason）的合伙人格雷尼尔（Antoine Grenier）说，“关于卫星系统的问题深深植根于长期的地缘政治战略。建设一个系统就像创建一个预备军队，这很昂贵，可能不需要，但它在你的控制之内，更加安全。” 他表示，这些卫星系统每隔几年就要花费数百亿美元，非常值得支付这个溢价。中等大国将不得不使用与多个提供商兼容的设备和系统，这不是一个高效的结果，但相对来说是一个稳健的结果。 欧盟已经朝着建立自己的卫星舰队IRIS²迈进，但目前陷入了内部的政治纠纷。德国认为这个项目太昂贵，并受到法国航空航天利益的影响。格雷尼尔说“欧洲目前正经历一场IRIS²的灵魂搜索之旅，它还没有到达目的地。” 随着美中竞争的加剧，现有的治理体系正面临着巨大的压力。各国政府还能否合作以执行防止系统碎片化的规则？还是他们实际上通过创建独立的贸易集团来加速了这种趋势？ 简单的答案是：可能两者都不是。 多边主义在减弱。美国通过引用国家安全漏洞来随意违反规则，正在削弱世界贸易组织（WTO）。 欧盟赢得了对印尼镍出口禁令的案件，但WTO功能失调的争端解决机制延迟了执行。 但这并不意味着地区或地缘政治贸易集团将开始制定贸易规则。 美国谈起建立联盟时表现良好，但华盛顿的贸易协议政治毒性阻止了它提供市场准入以激励各国加入。 美国在亚太地区的主要倡议，印太经济框架（Indo-Pacific Economic Framework）被广泛认为是只有制裁而无激励措施。 还有一些非正式的集团，包括以美国为主导的七国集团和以中国为主导的金砖国家，其成员包括巴西，俄罗斯，印度，中国和南非的中等收入国家。 但除了G7对俄罗斯的制裁等一些具体问题外，他们无法找到足够的共识来采取集体行动。 在原材料问题上，志同道合的先进经济体建立了一个15个成员的关键矿产伙伴关系，以确保供应。 但Project Blue的贝德尔表示，目前尚无明显证据显示其产生了显著影响。 全球化的中期前景似乎已定：华盛顿和北京之间的霸权争夺，或者至少是对韧性的争夺，持续威胁着用国家安全凌驾经济效率的局面。 反作用力将来自其他政府在地缘政治上的不结盟以及跨国公司供应链管理者的无尽创造力。 过去，这些反向的自由化压力曾经获胜。但拉扯贸易系统的离心力是迄今为止最强大的对手。         来源： https://www.ft.com/content/611a48d5-8c1a-40de-a062-f1286499c3f3 Alan Beattie September 6 2024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