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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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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随着人们的闲谈悄然流逝,李维甚至忘了到这来的目的,还是朱彤的母亲提醒了他,“让彤儿和大维单独谈谈,我们到那边去走走。”于是他们离开了那群人,沿湖边朝着较清静的地方走去。
看到眼前那块写着“曲院风荷”的御碑,使李维联想到他上大学那会儿。每至黄昏总到此散步,脚踏松软的草地,耳听鸟的鸣叫。抬眼望去,远处的山峰或披着落日的余辉,或罩着烟云的阴霾。那种宁静,祥和的气氛使人以为误入桃源。如今这种感觉已不再有了。只因再也无法极目远眺,且不说空气被污染得使能见度急剧下降,单是环绕在四周密集的人群,也不允许有这种越过他们的头顶眺望远处的大不敬行为的发生。视线会被前面更稠密的头顶遮挡住,以至于它只能永久地停滞在头顶们之间。
从湖面吹过来的春风,几百年来倒是一直能把游人给熏醉的。清明过后晴暖的气候使人感到浑身乏力。加之湖边一棵桃树,一棵柳树地间种着,缓慢走过这红绿相间的堤岸,仿佛遇上了失灵的交通灯,弄得本来就昏头昏脑的人不知道是该停还是该行。据说是白居易做太守时让这么干的,好在他日后的俗诗艳词里加上“桃红柳绿西子湖”之类的句子。李维用不着担心白居易是否真得这么写过,对于一个学理工的来说,知道太多的唐诗宋词反倒显得不务正业。读闲书虽是他一大爱好,但太欠缺过目成诵的本事。一旦被秀才们觉察到错处,这学理工的出身便成了台阶,堂而皇之地下来了。
他和朱彤就这么漫无目的地沿湖边遛着。当走过一张空着的长椅时,李维提议道,“我们坐一会儿吧。”
“好的。” 朱彤回答。
“今天的天气真好。” 李维用起了从英国人那学来的,与陌生人交谈先开始谈天气的方式。
“是的。” 朱彤回答。
一队成伞兵阵型的,头包毛巾,肩背黄布口袋的香客朝这边走来。他们是来自茅盾故乡的蚕农,为祈求上苍的惠顾,历代蚕农皆年复一年地,到此地的寺庙来进香,距今已有几百年的历史。李维曾读过茅盾的小说《蚕》,可就是记不起来他对此情景有过描写。这些香客为表心诚,往往要步行二,三百里,而决不能乘坐任何现代化交通工具,否则神明就不再保佑他们了。这些蚕农必须赶在吉时来临之前,到达他们供奉的神氏所在的庙宇,因此不得不在游人的缝隙中急速地穿行,但从他们的脸上却看不出焦虑的神色,步伐依然坚定而又从容。比起那些身着西式套装,行色仓促地出入于大小写字楼的男女,更能唤起李维的种族归属感,因为只有见到了他们后,才使自己觉得身在中国。
他和朱彤呆坐在同一张长椅上。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李维再度寻找话题,“您大学是在本市上得吗?”
“是的。” 朱彤的回答使得他们之间的对话很难持续下去。
“还是再朝前走走吧。”
“好的。” 朱彤的回答还是那么简短。
再朝前走就进入市区了。当他们来到一处公交车站牌下,朱彤停住了。噢,大概是要回家了,再这么下去恐怕也走不出什么名堂,不如就此作罢。他故意抬起头来看一下天色,“时候不早了。”
“是的。” 朱彤回答。
“你自己回去吧。”
“好的。”
“Shit, I’m dating a wood!” 除了这两句,她还会说点儿别的吗?李维感到无聊之极,别了朱彤之后独自在大街上瞎逛。
在他的记忆里,这条街两边的建筑原本都是古色古香的。也不知何时被嵌入了些洋房,像似一位前清的遗老,愣在敞着怀的马褂里拴了条领带,怎么看怎么别扭。这年头出洋的人越来越多,在海外挣了些钱便回来开买卖,从经营服装、电器、装饰品的商店,到西餐馆、咖啡店一应俱全。虽说这些店铺的装修和布置大多是他们从外边借鉴来的,但总感觉欠缺些什么,李维一时也说不明白,也许那些店主正想以此来凸显中国特色吧。这些洋为中用的店铺字号就是最好的例证,别看末尾一个字不是这“娜”,便是那“斯”,但终归还是汉字嘛。
在这条街尽头,他终于找到了从前常去光顾的餐馆。字号依旧,黑底,金漆书写的“狀元楼”牌匾像是新做的,门面却被装修得更加古老,并在两侧新设置了一对石狮,张着大嘴,仿佛为了应验一句俗话“狮子大开口”。
进得门来,一位穿着打扮颇似京剧《三岔口》里的Waitor走上前来招呼道,“欢迎光临,先生,您几位?” 李维先是一愣,当他的目光环顾店堂一周之后,终于明白过来了。这座城市在南宋时曾做过首都,店铺内的一切装修以及招待的装束皆是仿南宋时期的。既要模仿,咱们就仿它个彻底,李维开始矫情起来。
“小二,你这仿宋食肆里的伙计怎么能称我‘先生’呢?应叫做‘客官’才对。”
那招待不服,“您知道‘小二’这称呼是打哪个朝代开始使的吗?我看过《水浒》,好像唤作‘店家’”
“‘店家’?你也配,那是指你们经理,…老板,…不,掌柜的…” 李维也吃不准这劳什子的称呼到底是什么。Waitor不敢再争辩,把菜单递了过来。李维用不着看什么菜单,他其实是专为这家饭馆的招牌菜,“过桥鳝丝面”而来的。当他还是个穷学生时曾多次来过,而每次只点“鳝丝面”,不曾过得一次桥。这两者的区别在于,前者是一大盘炒鳝丝外加一碗面条,后者只在一碗煮面条上盖浇少许炒鳝丝而已,因此价格相差四倍。他许下心愿,等他有朝一日自食其力一定得“过过桥”。大学毕业后他被分配到外地,只要一有机会来本市,无论是探亲还是公差必到此“过把桥”。
“有‘过桥鳝丝面’吗?”他问。
“有!”
“多少钱一份?”
“二十八元,” Waitor答。
真是今非昔比,原先两元八角一份的,如今居然涨到二十八元了。
“这他妈也太贵啦!把你们老板给我找来。”他冲着Waitor大喊。
“我就是啦。” 这时走过来一位中年男子,身着与男友七相同的西服,“一点都不贵呀,先生。”老板笑着露出了几颗镶金的大牙。据传在南宋时期的皇城,无论商贾或是百姓均藉此显其富有。而今都到了争先恐后以豪宅、名车视人的年头,居然还有好这口的。
“这黄鳝可是从广东乘飞机过来的,总要买机票的吧?还有这么优美的环境,良好的服务,都是要收费的嘛。在国外都是这个样子的啦,我们是在同国际接轨呀。”
见你妈了个大头鬼!李维一听这怪腔怪调就不来情绪,更不想挨宰,起身朝门的方向运动。“欢迎您再次光临!”老板说着给李维鞠上一个十分标准的和式躬,还别说,多少显出些买卖不成仁义在的味道。
李维晕头晕脑地回到家。不曾想到李家全体成员都在等着他,一见他那副垂头丧气的样子,没人敢跟他搭话,只是目送他竟自走进自己的房间并关上了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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