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若生得逢时 - 我太姥姥的故事 （大结局了）

hilltop-bear

七

旧社会的女人，离开夫家，她们可以做的选择非常有限。那个时候女人最重要就是名节，离开丈夫的女人最难向外界说明的就是自己的名节。外人想当然地推测女人离开夫家是犯了七出之条，一个背负七出之条的女人，要再嫁就只能比第一次婚约更委曲求全。如若不愿再嫁，她又能去哪里呢？

广东有一个奇特的妇女群体叫做自梳女。她们通常是地位低下的女子，因为种种原因不愿意接受不喜欢的婚约，又或者根本找不到愿意娶她们的男人，她们决意不嫁人，和其它相同想法的女人同居一起直到终老。之所以叫做自梳，是因为女人嫁人后会将头发梳成发髻，而自梳女没有嫁人，就在梳起仪式上自己梳成发髻，以此为誓，从此不嫁。自梳女是一个颇为神秘的群体。因为自梳女并非削发为尼，她们没有摒弃七情六欲的决心。很多学者认为，自梳女群体存在大量女同性恋现象，互相慰藉，秘而不宣，是封建社会下女性尝试独立于男性自给自足的一个大胆选择。

对于有身份地位的千金小姐们，她们一般不会选择做自梳女。原因很简单，一旦公开不嫁，家族阻力极大。而且父母一般都会为不愿嫁人的千金小姐准备一处房产养老，她们不需要出外谋生，更没必要和其它单身女人同居。没有嫁人的千金小姐通常会和自己合得来的丫鬟一起生活直至终老。有些千金小姐甚至愿意让自己的贴身丫鬟去嫁人，在经济上接济丫鬟一家的生活，条件一般是丫鬟一家照顾她至死，或者将丫鬟的一个孩子过继名下养大来帮自己养老。丫鬟一般都对这样的请求求之不得。妥善照顾主人终老后，自己的后代能因此得到自己几代人都未必得到的田产，何乐而不为？

无论如何安排，旧社会不嫁人的女人或者离婚的女人，她们的处境都只会比出嫁前更富挑战性。巧儿并不例外。（未完待续）

白雲山民

        http://www.hkipcc.org.hk/history/report/12prize_high1.htm

第十二屆「歷史文化考察報告獎」

高級組

獎項        ︰        冠軍、最佳選題獎
學校        ︰        王肇枝中學
作品        ︰        從「繅絲女」到「順德媽姐」── 一個式微女性行業的社會分析
          

同學們製作精美的展板。
順德婦女在清代以前，已有一種與傳統大相逕庭的習俗── 自梳。順德傳統，女子直至結婚才把辮子梳起紮髻，「自梳」便是自行將頭髮梳起成髻，表示不結婚。我們會集中研究這批自梳女的職業，以及他們對婚姻的看法。
順德的絲綢工業發達，其中一個工序要待蠶蟲成熟結繭吞絲後，便放在熱水抽出絲線，稱為「繅絲」。絲廠規模很大，有些需要幾百名女工，工廠愛僱用年輕女性，貪其細心靈巧，而且絲線不可用剪刀剪斷，必須用牙咬斷，所以需要牙齒整齊的女性。當時工資每月約有十五、十六元，一個月的伙食費只需四元，這批女工不但可養活自己，更是家庭收入的重要來源。她們不受經濟問題所約束，當她們有意決定不嫁時，家庭反對她們自梳的阻力亦減少。
女性選擇自梳最主要原因是源於對婚姻的不信任。未婚女孩從已婚女性的口中聽到婚後的慘況，包括照顧男家所有人的生活，向長輩斟茶遞水、叩頭問安等，而且經常受翁姑的氣，甚至虐待。那時她們沒有選擇夫婿的權利，都是奉父母之名，在婚禮舉行期間，新娘更會遭到男家的謾罵和被投擲炮竹的習俗，凡此種種的確令人感到厭惡。
傳統認為不出嫁的女子會為家庭帶來不幸，基於封建思想的壓力，順德女性會進行一些儀式上的門面功夫，如買門口、買清守和不落家。所謂買門口，就是出錢替男家買小妾，代替她履行妻子的責任，婚禮過後買門口者便可返回娘家，直至死後靈位便安放在男家讓後人供奉。買清守者，是一個活著的女子找一個已死去的男子作結婚對象，她會為已死去的丈夫買水和守孝，如同寡婦一樣，但不必履利任何妻子的責任。至於不落家是新娘結婚後三天便回到娘家居住，那三天裏沒有洞房儀式，不落家者待農務時才回去幫丈夫，除非女性懷孕，才正式落家。連自梳在內，四種皆可說是另類婚姻，可見女性存心在肉體上和精神上與男性劃清界線的決心。自梳女會收徒弟，徒弟多是自梳女的養女，也是「梳起不嫁」的，師徒關係並沒有傳授甚麼一技之長，純粹是晚年生活和遺產繼承的安排。
與自梳有密切關係的習俗有女仔屋及姑婆屋。女仔屋是村民在祖業中撥出土地作村中少女留宿的地方，由於一般農村家庭的屋子狹小擠迫，女仔屋可解決居住問題。一間女仔屋可容納八至十名女孩，年長的女孩會教授裁剪、刺繡、社交技巧、宗教儀式和習俗等。入住女仔屋的女孩白晝在家工作，晚飯後到女仔屋留宿，有時會直接在屋中共同煮食，所以說女仔屋具有學校、宿舍及會所的角色。她們在屋裏經常聽到姊妹婚後生活的種種不幸，對少女們抗拒婚姻的意識有深遠影響，加強自梳的意向。;
姑婆屋就是由一些自梳女、寡婦或買門口者一同合資購買居住的地方，女子自梳後便不再到女仔屋聚會，改到姑婆屋進行社交活動。女性在家中梳起的傳統認為對家人不利，所以女子自梳儀式也是在姑婆屋進行。
三十年代絲綢業式微，一向自食其力的自梳女習慣了經濟上和思想上獨立，於是另覓新工作，紛紛往香港和南洋打住家工，以維持生計。這些女傭是自由身，當時的人稱她們為「媽姐」，「媽姐」在順德的方言中，是「自梳女」的意思。部份媽姐在香港安頓好後，會介紹其他姊妹到來打工，值得一提的是，並非所有媽姐都是順德自梳女，不過她們佔極大比例卻是事實。
媽姐有個別緻的稱呼，叫「土鯪魚」，因為土鯪魚不會大肚，外型優美，亦有說媽姐的長辮像土鯪魚身上的黑線，也有指是土鯪魚一條身是指媽姐是獨身(一條身) ，故有此稱號。
順德媽姐可說是女傭界的翹楚，工作是打理一家的家務，工種上可分為六類，最高級是「近身」，薪金亦最高，打後是「湊仔」、「煮飯」、「打雜」，最辛苦錢又最少的是「一腳踢」。近身可視為陪嫁媽姐，是小姐的親信，要「跟出跟入」，比起其他住家工高級一點；湊仔是照顧小主人的起居，所以僱主大都願意支付較高的工資；煮飯是技術工人，薪水比打雜高；至於一腳踢多是新人，所以收入亦最少。
據受訪的媽姐表示，她們的身價較其他工人為高，原因是各方面都比其他女傭優勝。例如順德女子吃得嘴尖，對飲食講究，要求很高，故此在煮食方面有一定水準，媽姐之間會時常交流和互相傳授，保持競爭力。其次，有禮貌、守規矩、斯文和對僱主忠心亦是令僱主欣賞的原因；特別是近身，比較注意衣著和儀容的整潔，隨主人外出時也不會丟主人的面子。
媽姐與僱主一家的關係大多很親密，尤其是要湊仔的，與小主人的關係情同母子。我們曾訪問一位退休媽姐，她的小主人每次探望她時都會帶很多禮物，而媽姐想買東西時，小主人都會順其心意；又如有些富有的主人，會願意付錢請媽姐和她的姊妹看大戲，當是假期獎勵。
自六十年代起，香港工業化和外籍傭工的輸入，使媽姐行業開始衰落。本港工業化製造大量就業機會，女工在製衣和電子業中更是中堅份子，女性寧選做工廠女工也不願再打住家工受氣。老一輩的媽姐已達退休年齡，令媽姐變得渴市，她們的要求亦大大提高，例如要求年終雙糧，一些更要求十五個半月糧，以及有「四季衣裳、四季被」，有的甚至要求在工人房內安裝電視，這些要求的確令不少僱主卻步。適時菲律賓女傭大批輸入，她們的薪金要求較低，僱主們都轉向聘請外籍女傭。
自梳女在當時如此封建的社會中，仍然敢於挑戰傳統，選擇終身不嫁，過思想和經濟獨立的生活，可算是女性主義的先驅。這群媽姐很多已離開人世，最年輕的也有八十多歲，假如不把握時機進行研究，日後便無法知道這個風行一時行業的歷史，亦失了對社會發展認知的機會。

freshsalads

写的好, 楼主加油啊!

qqyang

好看！

hilltop-bear

八

巧儿得到和离的准许离开夫家的时候，她的父亲已经去世了。巧儿的弟弟继承了父亲的家业，是家族的领头羊。多年后已经成年的我想起这个细节的时候，总觉得巧儿和离的时机是经过精心思量的。天下没有父母愿意看到女儿离婚，而带着使命下嫁的巧儿如果在父亲在世的时候离开夫家，对父亲而言无异是一大巴掌打脸。现在父亲已逝，弟弟当家，事情就容易有转机了。

事实证明，巧儿是旧社会无数离婚女子中极其幸运的一个。她不但没有因为和离而被夫家责难，自己娘家也很欢迎她的回归。

“太姥姥回娘家有没有人说闲话？” 我问外婆。外婆想了想，“也不是这样简单，当面的冷嘲热讽是不敢，但冷言冷语笑里藏刀这类肯定有。背后的八卦。。。。。”外婆顿了顿，“在大家庭里面，无论你做得多么得体，也在所难免。”

外婆忽然深吸一口气，看着我说，“你知道为什么外婆特别感激你舅太公嘛？”

“哪个舅太公啊，我数得出来都有五六个以上。。。。”

“就是你太姥姥的弟弟，你从没见过他，但他是我最感激的人。” （未完待续）

小小白虎

hilltop-bear 发表于 2016-5-31 11:07
八

巧儿得到和离的准许离开夫家的时候，她的父亲已经去世了。巧儿的弟弟继承了父亲的家业，是家族的领头羊 ...

正好赶上更新，很精彩，请继续！

zhangtingban

搬个小凳子来听故事会

hilltop-bear

九

巧儿和弟弟感情非常深厚。不难想象，两姐弟年纪相差不大，一起读书又陪父亲去美国。这一路成长该有多少美好的回忆啊。

巧儿回娘家的第一天，弟弟就专门请了族人来小聚。

“小蝶，你来说说，舅太公请大家吃饭是什么意思？” 外婆考起我来了。

“向大家说明太姥姥回来的事情？”

“嗯，对了一部分。但不是最关键的。” 外婆摸摸我的头，继续说，“大家族，很多事情，都是先由八卦传起，到可以摆上台面的时候，已经是人尽皆知。舅父叫大家过来是要树立自己姐姐的威信。”

外婆眯起眼一下子陷入回忆当中。“你舅太公对你太姥姥比对自己妈妈还要好。他对我比对他自己的子女还要亲。每次从美国回来，都一定要带我到处去吃好的，玩好的。还带我去参观去美国的轮船。那条轮船真的好大啊。。。。” 外婆娓娓说起和舅舅度过的快乐时光。我听得入神，一时间，我们都忘记了巧儿的命运，忘记了大家族里面的明争暗斗。

尽了兴致，外婆的思绪又重新回到那年那月母亲孤单地回到西关大屋的日子。“太姥姥出嫁的时候是西关最风光的新娘。她回去的时候就静悄悄一个人从侧门进去。这个是习俗。（未完待续）

hilltop-bear

白雲山民 发表于 2016-5-31 11:00
http://www.hkipcc.org.hk/history/report/12prize_high1.htm

第十二屆「歷史文化考察報告獎」

这位层主有木有认识自梳女？分享下吧。我有不少亲戚是自梳女，里面很多同性恋现象，非常有意思。以后有机会再写出故事。

a21989

8cuo

hilltop-bear

今天更新会比较零碎，不好意思，两孩子在家，时间不够用啊。

yuxuanlin

hilltop-bear 发表于 2016-5-31 11:30
今天更新会比较零碎，不好意思，两孩子在家，时间不够用啊。

今天休息？

没事，有耐心等。

gohome

写的好看，不错不错，佩服太姥姥，在当时那个年代做到这一步相当不错了，独立成熟的女性。要换在今天能有更大的成就。也有个好弟弟！楼主加油！

hilltop-bear

yuxuanlin 发表于 2016-5-31 11:40
今天休息？

没事，有耐心等。

不是，是孩子去看医生，所以没去幼儿园

不爱喝酒的小7

好看，坐等

米晓米

楼主写的很好 看楼主的叙述 我也想起了我妈妈和我说过关于我的太姥姥的故事
也是出自大户人家 不过却裹着小脚 和我太姥爷的婚姻却是娘家带着有点欺骗性的意识下结合的
我太姥姥活到了一百多岁 我六七岁时去姥姥家玩还和太姥姥住过几天 不过那时太姥姥已经眼瞎
也不太和人沟通了 不过每天都笑 感觉是活了一辈子都过的很幸福的一位老太太 其实呢 她自从结婚起也没过过什么好日子的

本人纯属虚构

好看，马克

xiaoshizi

这是真人真事？ 很感兴趣耶。
老公的爷爷号称当年事番禺的望族家里逃出来的 ---- 他是第七个姨太太生的第三个儿子，据说家里已经很混乱了。
以后再也没有回去过。
千丝万缕，也不知道和你的故事有没有亲戚关系呢。呵呵

megumi

hilltop-bear

十

巧儿回归的那天，弟弟专门摆了几桌饭菜，请来地位高上的长老还顺便请了几个最八卦的三姑六婆。

“舅父就是要借这些八婆的口把他的话传出去的。”外婆解释给我听。“舅父在长辈面前宣布了一个决定，就是请自己的阿姐管理家族内务。因为你舅太公经常出埠，他这样做等于将家族的内务大权交给了你太姥姥。”

“那太姥姥岂不是做了红楼梦里面的凤姐？”

“人家凤姐是大媳妇，名正言顺的大当家。你太姥姥是个外嫁女，情况很不同。”外婆摇摇头，问我，“你知道外嫁女最怕什么闲话？”

“是霸外家（娘家）的财产。” 外婆自问自答，“你太姥姥最怕别人这样说她，所以做事做人都要很小心翼翼，左右掂量，要将事情做得得体不容易的啊。”

巧儿的父母有一子九女，巧儿为大，后面的八个妹妹当时没有完全婚嫁离家。家族里面还有很多亲戚，盘根错节，关系微妙，利益分明。

“当时舅太公有问过你太姥姥想不想再找个人的。” 外婆忽然想起这段，“如果她还要找人，安排就会不同。但你太姥姥不愿意，她不想番禺那边的人说她和离是为了再嫁。她想等我们姐妹两个大些的时候能够把我们接到省城读书生活。”

巧儿的心愿和所有母亲一样简单，但对一个要依附娘家的女人来说，这样简单的心愿都是复杂的。除了巧儿嫁去番禺之外，其它的妹妹都在广州找条件相当的人家婚配。但也不是每一个妹妹都嫁到大富大贵的人家。大户人家，很多是外强中干，婚姻是他们用来增强自己势力的方式之一。有些女儿注定要成为家族的赌注，有些女儿注定被别人当赌注娶走。一旦没有带来预期利益，就会沦为弃子，遭婆家的白眼。

“当时你太太婆（就是巧儿的母亲）家里有很多想攀附得益的人。你舅太公把内务交给你太姥姥管，她就要看住那本账本。有些人得不着好处，就讲很多流言蜚语。有时候连下人都会听来又传开，连我都亲耳听不少。小蝶，在大家庭生活真是很不容易的。有时候你明明听到看到对方的恶意，你还是要装作毫不知情，还要按礼数去接待这些三姑六婆。很受气。” 外婆脸上一阵厌恶的神情。

渐渐地，外婆的神色又恢复温柔，“总之，你太姥姥在这个当家不容易，但是她依然是大家非常尊重的大小姐。”

外婆想起母亲，嘴角逐渐上扬起来，“她是一个很贪靓的人。每一个季度都要去上海请大裁缝来广州做衣服。连带你太太婆，你的姨婆她们都贪靓起来。后来我来广州读书，你太姥姥就会找人去学校帮我度身做衣服。她尤其喜欢翠绿色，配上金丝线，啧啧啧，真是名副其实的大家闺秀！”

我没办法想象素未末面的太姥姥是如何的典雅端庄。我只能猜想，回归娘家后的巧儿生活虽有波浪，但她是幸福的，是充满希望的。番禺那个地方，彦生那个男人，会不会偶尔在她心里忆起呢？。。。不得而知。

“外婆，是不是后来你结婚后就和太姥姥一起生活啊？” 我满心欢喜，觉得这个故事就要有个完满的结局。

外婆沉默了一会，清舒口气，“没有，因为好景不长。” （未完待续）

hilltop-bear

xiaoshizi 发表于 2016-5-31 13:27
这是真人真事？ 很感兴趣耶。
老公的爷爷号称当年事番禺的望族家里逃出来的 ---- 他是第七个姨太太生的第三 ...

如果是广东番禺，肯定有关系的，我文中写四大主，但又好像是十大主。你回去问问你老公的爷爷就知道了。这个讲法当地人肯定知道的。我妈妈他们还能数出具体的姓氏，但我就记不住了。番禺那边曾经是非常富庶的地方，故事数不胜数，你随便找个本地人，喝杯茶都可以聊出荡气回肠的故事来。

xiaoshizi

hilltop-bear 发表于 2016-5-31 13:43
如果是广东番禺，肯定有关系的，我文中写四大主，但又好像是十大主。你回去问问你老公的爷爷就知道了。这 ...

老爷爷很多年之前就过世了，只是留下只字片语而已。 可能对一个庶出的不受宠的孩子来说，没有什么快乐的记忆吧。
谢谢你能写下这些历史哦。

hilltop-bear

十一

巧儿回娘家没过几年就开始生病了。气喘咳嗽，具体病情不明。外婆当时已经在广州执信中学读书，当时执信是女子中学。以前我和别人说起来这个，大家会笑我，说执信是男校，广雅才是女校。其实执信的前身是女校，但只对富家女子开放，不是很多人知道。

“太姥姥生病，没有看医生么？”

“有，当然有。广州城有名的医生都看过了。家里最好的补品也一直吃着。但是，就是这样气喘咳嗽，不见好转。” 外婆低下头。“那时候我在执信读书，你太姥姥怕我知道她生病会影响我，一直叫大家不要和我说。见到面，我问起，大家都说是小毛病。”

外婆转向我，“小蝶，外婆当时真的以为是小毛病，秋冬干燥咳嗽！没想到。。。忽然有一天她就走了。”

这个结束实在太突然，我睁大眼，试图等待外婆继续说点什么。外婆对着我，眼睛望着很远的地方，“有一天差不多午饭的时候，你七姨婆来学校找我。她说，你先不要慌，换好衣服，我和你回家。”

“她一直没有说什么，到西关巷口了，她才吞吞吐吐地说，一会儿你不要哭太多，阿姐。。走了。。。” 外婆的眼睛蒙上一层纱。我从没有见过外婆哭过。她停在那里，没有继续下去。

过了很久，外婆抬起头看着我，微微一笑，“其实我回家那天，她已经下葬了。他们说三伏天不能停太久。我回去见到的只是个灵位而已。”

“那你是不是哭得很厉害？”

“没，我没大哭。你太姥姥讲过，大家闺秀最紧要就是要得体。在大庭广众的地方，不能大哭大笑。要忍住。”

“那她有没有什么遗言？”

“没，她去得很突然。走的时候已经昏迷了。”

外婆看着唏嘘不已的我，又加了一句，“她走的时候虚岁35岁。”

巧儿就这样匆匆地告别了人生。她走的时候，是以娘家女儿的身份安葬的，立碑人著的是她弟弟的名字。巧儿为了家族的风水下嫁番禺的事情，好像是一盆沙子般被有意无意地抹去。她去世的消息，没有正式通知番禺那边。娘家匆匆把巧儿的二女儿从番禺召来，葬礼结束后又送回去番禺。一切都以最简单的方式安排处理。

“外婆，太太婆不是好人。” 我实在找不到应该问责的人，只能怪到巧儿母亲头上。

“小蝶，你怎样能对先人不敬？” 外婆呻怪道。“太姥姥去世后，太太婆一直照顾我。我读书，生活，甚至结婚后，都是你太太婆在操心。舅父也对我视为己出。”

“那太外公呢？他没有理你么？他应该挺有钱的啊。”

“不是他不理我，是我不想和他来往。”

“原来你怪他啊。”

外婆吸了口气，缓缓说来，“小蝶，没他这个人，你太姥姥也是要嫁到番禺的。这就是她的命。我怪你太外公是因为他没有好好照顾你姨婆。”

“你姨婆当年年纪小，一直留在番禺家里。我出广州读书后就很少回去了。后来你太姥姥去世，你姨婆就没有出来读书。她天天游手好闲，还喜欢上一个下人，把肚子都搞大了。只能远嫁县城，嫁给人做填房，一辈子都不敢再回去番禺。你说，你太外公是不是没尽到责任？”

外婆叹了口气，“你没见过这个姨婆，因为她嫁了比自己大很多的男人，还要照顾丈夫前任妻子的孩子们，郁郁不得志，很早就去世了。”

“那太太婆什么时候去世的？” 我忽然很担心外婆的处境。失去母亲，疏远父亲，犹如孤儿的外婆，当时该是多么的无助啊。

外婆淡然说道，“太太婆很长寿。一直到我和你外公结婚，生了你姨妈，你姨妈七岁的时候，她才去世的。” 思绪又把外婆带到遥远的当年，“你舅太公一早就看出中国局势越来越不妙，逐渐把产业都移到美国去。到你太太婆去世后，舅父就将老婆子女都带去了美国。”

“那你为什么没有一起去呢？”

“傻瓜，我已经结婚了啊。当时你八姨婆没有嫁人，也随着舅父去了美国。想不到他们一去，大家就永远没有再见的机会，唉。”

“哇，原来是外公搞到我们不能去美国的。” 我觉得有点惋惜。

外婆弯嘴笑了，“其实共产党进广州城那天，你外公本来是要搭船去美国的。你太公是当时美国的侨领之一，身家很大，等着你外公过去接管。”

“啊？那为什么我们还在这里？”我太着急了。

外婆被我逗得哈哈笑，“因为我叫他不要去啰。”

“为什么这么蠢的啊？” 我想起外公外婆在文革承受的一切，简直无法想象这个回答。

外婆望着我，很认真地说，“小蝶，一个女人最紧要是找到一个愿意为你放弃的人，纵使他家财万贯，学富五车，倘若他不愿意陪在你身边，就什么都不是。当年局势严峻，你太公匆忙间只能搞到一份签证，我和你妈妈他们要多等一个星期才能拿到签证。我不想你外公一个人走。”

“就这样简单？”

“嗯。”

“那后来呢？后来怎么没去？”

“后来解放了，就不能再走了。”

我拉着外婆，”外婆，外婆，你给我讲讲你和外公的故事吧。”

外婆疲倦地合起眼，“小蝶，这个故事很长，下次再说吧。” （预告 - 终结篇在下一更）

fellow

很好看

cherry_melody

好看。加分表示感谢

双鱼妈妈

那么快就收尾了吗？觉得应该是个长篇让我们天天都有得看就好了。

alyssa

双鱼妈妈 发表于 2016-5-31 17:20
那么快就收尾了吗？觉得应该是个长篇让我们天天都有得看就好了。

你好贪心阿。。呵呵。。

txy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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祸乱不断, 多少年中国人能躲到哪里? 离乡背井, 现在也一样。谁不喜欢住在富裕和文明的家乡, 中国人, 你再有钱也躲不过。

dayu

楼主写的真好，虽然太姥姥过世早，但也还不错。